上帝板板,下民卒癉。出話不然,為猶不遠。靡圣管管。不實于亶。猶之未遠,是用大諫。 天之方難,無然憲憲。天之方蹶,無然泄泄。辭之輯矣,民之洽矣。辭之懌矣,民之莫矣。 我雖異事,及爾同僚。我即爾謀,聽我囂囂。我言維服,勿以為笑。先民有言,詢于芻蕘。 天之方虐,無然謔謔。老夫灌灌,小子蹻□。匪我言耄,爾用憂謔。多將熇□,不可救藥。 天之方懠。無為夸毗。威儀卒迷,善人載尸。民之方殿屎,則莫我敢葵?喪亂蔑資,曾莫惠我師? 天之牖民,如塤如篪,如璋如圭,如取如攜。攜無曰益,牖民孔易。民之多辟,無自立辟。 價人維藩,大師維垣,大邦維屏,大宗維翰,懷德維寧,宗子維城。無俾城壞,無獨斯畏。 敬天之怒,無敢戲豫。敬天之渝,無敢馳驅。昊天曰明,及爾出王。昊天曰旦,及爾游衍。 注釋 1.板板:反,指違背常道。 2.卒癉(cuì dàn):勞累多病。卒通“瘁”。 3.不然:不對。不合理。 4.猶:通“猷”,謀劃。 5.靡圣:不把圣賢放在眼里。管管:任意放縱。 6.亶(dǎn):誠信。 7.大諫:鄭重勸戒。 8.無然:不要這樣。憲憲:歡欣喜悅的樣子。 9.蹶:動亂。 10.泄(yì)泄:通“呭呭”,妄加議論。 11.辭:指政令。輯:調和。 12.洽:融洽,和睦。 13.懌:敗壞。 14.莫:通“瘼”,疾苦。 15.及:與。同寮:同事。寮,同“僚”。 16.囂(áo)囂:同“聱聱”,不接受意見的樣子。 17.維:是。服:用。 18.詢:征求、請教。芻:草。蕘(ráo):柴。此指樵夫。 19.謔謔:嬉笑的樣子。 20.灌灌:款款,誠懇的樣子。 21.蹻(jué)蹻:傲慢的樣子。 22.匪:非,不要。耄:八十為耄。此指昏憒。 23.將:行,做。熇(hè)熇:火勢熾烈的樣子,此指一發而不可收拾。 24.懠(qí):憤怒。 25.夸毗:卑躬屈膝、諂媚曲從。毛傳:“夸毗,體柔人也。”孔疏引李巡曰:“屈己卑身,求得于人,曰體柔。”《爾雅》與蘧蒢、戚施同釋,三者皆連綿字。 26.威儀:指君臣間的禮節。卒:盡。迷:混亂。 27.載:則。尸:祭祀時由人扮成的神尸,終祭不言。 28.殿屎(xī):毛傳:“呻吟也。”陸德明《經典釋文》:“殿,《說文》作念;屎,《說文》作吚。” 29.葵:通“揆”,猜測。 30.蔑:無。資:財產。 31.惠:施恩。師:此指民眾。 32.牖:通“誘”,誘導。 33.塤(xūn):古陶制橢圓形吹奏樂器。篪(chí):古竹制管樂器。 34.璋、圭:朝廷用玉制禮器。 35.益(ài):通“隘”,阻礙。 36.辟:通“僻”,邪僻。 37.立辟(bì):制定法律。辟,法。 38.價:同“介”,善。維:是。藩:籬笆。 39.大師:大眾。垣:墻。 40.大邦:指諸侯大國。屏:屏障。 41.大宗:指與周王同姓的宗族。翰:骨干,棟梁。 42.宗子:周王的嫡子。 43.戲豫:游戲娛樂。 44.渝:改變。 45.馳驅:指任意放縱。 46.昊天:上天。明:光明。 47.王(wǎng):通“往”。 48.游衍:游蕩。 參考譯文 上帝昏亂背離常道,下民受苦多病辛勞。說出話兒太不像樣,作出決策沒有依靠。無視圣賢剛愎自用,不講誠信是非混淆。執政行事太沒遠見,所以要用詩來勸告。 天下正值多災多難,不要這樣作樂尋歡。天下恰逢禍患騷亂,不要如此一派胡言。政令如果協調和緩,百姓便能融洽自安。政令一旦墜敗渙散,人民自然遭受苦難。 我與你雖各司其職,但也與你同僚共事。我來和你一起商議,不聽忠言還要嫌棄。我言切合治國實際,切莫當做笑話兒戲。古人有話不應忘記,請教樵夫大有裨益。 天下近 來正鬧災荒,不要縱樂一味放蕩。老人忠心誠意滿腔,小子如此傲慢輕狂。不要說我老來乖張,被你當做昏憒荒唐。多行不義事難收場,不可救藥病入膏肓。 老天近 來已經震怒,曲意順從于事無補。君臣禮儀都很混亂,好人如尸沒法一訴。人民正在呻吟受苦,我今怎敢別有他顧。國家動亂資財匱乏,怎能將我百姓安撫。 天對萬民誘導教化,像吹塤篪那樣和洽。又如璋圭相配相稱,時時攜取把它佩掛。隨時相攜沒有阻礙,因勢利導不出偏差。民間今多邪僻之事,徒勞無益枉自立法。 好人就像籬笆簇擁,民眾好比圍墻高聳。大國猶如屏障擋風,同族宛似棟梁架空。有德便能安定從容,宗子就可自處城中。莫讓城墻毀壞無用,莫要孤立憂心忡忡。 敬畏天的發怒警告,怎么再敢荒嬉逍遙??粗靥斓淖兓疽?,怎么再敢任性桀傲。上天意志明白可鑒,與你一起來往同道。上天懲戒無時不在,伴你一起出入游遨。 賞析 《大雅·板》是中國古代第一部詩歌總集《詩經》中的一首詩。這首詩據《毛詩序》記載,是凡伯“刺厲王”之作。西周從夷王起,即衰落不振。厲王執政,朝綱大壞,民不堪命?!秶Z》曾記邵公諫厲王弭謗一事,就是對其暴虐無道的真實反映。正如邵公所言,盡管當時厲王在國內對敢言者采取了監視和屠殺的嚴厲手段,但“防民之口,甚于防川”,人們還是用種種不同的形式來宣泄心中的不滿,這首詩即是為諷刺周厲王而作。其創作時間,應是在國人暴動、驅逐厲王出鎬京之后與共和執政之前的混亂時期。 這是一首政治諷諭詩,系周朝大夫借諷勸同僚以譏刺暴君,其用意是規諫統治者挽救頹敗的統治,也暴露了當政者的腐敗昏聵以致給人民帶來了深重的災難,一般認為此詩作于周厲王之世。全詩八章,每章八句,比喻對照生動工整,多用正言直說,使其更具后代諫書的作用。 與后代一些諷諭詩“卒章顯其志”的特點相反,作者開宗明義,一開始就用簡練的語言,明確說出作詩勸諫的目的和原因。首二句以“上帝”對“下民”,前者昏亂違背常道,后者辛苦勞累多災多難,因果關系十分明顯。這是一個高度概括,以下全詩的分章述寫,可以說都是圍繞這兩句展開的。 對于“上帝”(指周厲王)的“板板”,作者在詩中作了一系列的揭露和譴責。先是“出話不然,為猶不遠。靡圣管管,不實于亶”,不但說話、決策沒有依據,而且無視圣賢,不講信用;接著是在“天之方難”、“方蹶”、“方虐”和“方懠”時,一味地“憲憲”、“泄泄”、“謔謔”和“夸毗”,面臨大亂的天下,還要縱情作樂、放蕩胡言和無所作為;然后又是以“蹻蹻”之態,聽不進忠言勸諫,既把老臣的直言當作兒戲,又使國人緘口不言,簡直到了“不可救藥”的地步。 對于“下民”的“卒癉”,作者則傾注了極大的關心和同情。他勸說歷王改變政令,協調關系,使人民擺脫苦難,融洽自安(“辭之輯矣,民之洽矣。辭之懌矣,民之莫矣”);他為了解民于水火,大膽進言,甘冒風險(“民之方殿屎,則莫我敢葵。喪亂蔑資,曾莫惠我師”);同時,他又不厭其煩地向厲王陳述“天之牖民”之道,強調對國人的疏導要像吹奏塤篪那樣和諧,對民眾的提攜要像佩帶璋圭那樣留心;最后他還意味深長地把人民比作國家的城墻,提醒厲王好自為之,不要使城墻毀于一旦,自己無地自容。 作為譴責和同情的匯聚和結合,作者對厲王的暴虐無道采取了勸說和警告的雙重手法。屬于勸說的,有“無然”三句、“無敢”兩句,“無為”、“無自”、“無俾”、“無獨”、“勿以”、“匪我”各一句,可謂苦口婆心,反覆叮嚀,意在勸善,不厭其煩;屬于警告的,則有“多將熇熇,不可救藥”、“昊天曰明,及爾出王。昊天曰旦,及爾游衍”等句,曉以利害,懸戒懲惡。這種勸說和警告的并用兼施,使全詩在言事說理方面顯得更為全面透徹,同時也表現了作者憂國憂民的一片拳拳之心,忠貞可鑒。 在這首詩中,最可注意的有兩點:一是作者的民本思想。他不僅把民眾比作國家的城墻,而且提出了惠師牖民的主張,這和邵公之諫在某種意義上說是相通的,具有積極的進步作用。二是以周朝傳統的敬天思想,來警戒厲王的“戲豫”和“馳驅”的大不敬,從而加強了諷諭勸諫的力度。如果不是冥頑不化的亡國之君,對此是應當有所觸動的。 至于全詞多用正言直說,也使其更具后代諫書的作用,作者心胸之坦蕩、感情之激切于此可見一斑。而疊字的多處運用、比喻對照的生動工整等,又使它保持了詩歌的藝術性。這首《板》與另一首《蕩》同以諷刺厲王著稱后世,以至“板蕩”成了形容政局混亂、社會動蕩的專用詞,其影響之大,不難想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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