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文英 潤玉籠綃,檀櫻倚扇,繡圈猶帶脂香淺。榴心空疊舞裙紅,艾枝應壓愁鬟亂。 午夢千山,窗陰一箭,香瘢新褪紅絲腕。隔江人在雨聲中,晚風菰葉生秋怨。 [注釋] ①潤玉:指玉肌。 ②檀櫻:芬芳的櫻桃小嘴。 ③繡圈:彩繡項圈,此句指頸脖及妝飾。 ④“榴花”句:形容百褶石榴心紅色舞裙。 ⑤艾枝:端午以艾為虎形,或剪裁紙為小虎形,粘艾葉以戴。 ⑥紅絲腕:五月五日以五彩絲系臂,用以避邪。 ⑦菰葉:蔬類植物,生淺水中,高五六尺,春月生新芽如筍,名茭白。 【譯文】 柔潤如同白玉的肌膚,罩著菲薄透明的紗衣。用羅絹團扇輕輕遮蔽著淺紅的櫻桃小口。脖頸上圍著繡花圈飾,還散發著淡淡的脂粉香氣。大紅的舞裙上,石榴花的花紋重重疊起,艾草枝兒斜插在舞亂的發髻上,午夢迷離,醒來時夢中的景象已經相隔于千山萬里之外。只見窗前的月影不斷東移,光陰像箭一樣飛逝,手腕上紅絲線勒出的印痕剛剛褪去。江面上的雨聲淅淅瀝瀝,卻無法望到思念中的你。只有蕭蕭的晚風吹著菰葉,那境味簡直就像已經到了秋季。 【譯文二】 潤潔如玉的肌膚籠著薄紗,淺紅的櫻桃小口靠著歌扇,繡花項圈帶著淡淡脂粉香氣。石榴花紋疊印在紅艷的舞裙,艾草枝斜壓著蓬亂的發髻。 午間夢里走過萬水千山,其實只不過是片刻光景。那腕上似因消瘦而寬褪的紅絲印痕分明還在眼前。隔江遠望那人在雨聲中,晚風吹著菰葉愁怨霎時生起。 【評點】 這是首感夢詞。在詞人的詞集中有大量的作品主題都是懷念他一去、一死的蘇、杭二妾。本篇就是為懷念蘇州姬妾而作。一般的感夢詞,多把夢中的感受寫得縹緲恍惚,給人以朦朧之感,而本詞有所不同,把夢中所見之人的體態相貌、服裝配飾寫得細致真切,使人很難看出是在寫夢。 上片五句,句句寫夢,卻始終沒有點破是夢。“潤玉籠綃”三句從肌膚、櫻唇和服裝、配飾等方面描寫夢中人的妝扮與情態,極寫其人之柔美。“榴心空疊舞裙紅”兩句,先從石榴紅的舞裙暗示夢中人的歌女身份,再以鬢發散亂透露相思之意。“榴心”、“艾枝”點出端午節令,“空”字、“愁”字點出夢中人無心歌舞、不事梳妝之態,可由此推想出夢中人心中含愁,且愁情深重。 下片開篇兩句寫午夢方醒,揭出上片全為夢境。此句化用李賀《四月》“曉涼暮涼樹如蓋,千山濃綠生云外”兩句詩意,以云外“千山”形容夢境之遙遠。“窗陰一箭”句與“千山”相對而寫,不僅寫夢深,且將詞人幽夢初醒之時對時空的迷惘之感一并寫出。“一箭”,指漏箭,這里是說刻漏移動之微。這兩句的意思是:夢中歷盡千山萬水,醒后發覺不過片刻光景??梢娢鐗艉纹涠檀?,頗有一枕黃粱的味道。“香瘢新褪紅絲腕”一句,轉筆突然,詞人不承上文寫醒后諸事,卻重回夢境,描寫夢中人系有紅絲帶的纖柔細腕。其實,這一詞筆的跳動,正是為了將詞人當時的狀態真實寫出。在這片刻,對詞人說來,此身雖已從夢中覺醒,而此心此情卻仍留夢中。午夢幽徊,那夢中人手腕之上似因消瘦而褪去的紅絲印痕分明還在眼前。聯系詞人其他幾首端午懷人之作,不難發現,他對于蘇州姬妾在端午節時系紅絲線于手腕之事有著很深的印象。明白這一點后,詞人為何夢及此事,并在夢醒后念念不忘了,也就能夠理解了。片末兩句詞筆再轉,由夢中回到眼前。這兩句借寫所見夜雨景致,暗抒從午夢初醒至夜雨灑落、晚風吹拂這段時間內的幽思和哀愁。 [賞析] 這首詞詠閨情,描寫少婦端午時的特殊裝束與離愁。上闋五句為五個肖像特寫畫面。下闋轉與別怨,“隔江人在雨聲中”情境真切,思念更真切。最后一句景中寓情。此詞狀人極為成功,人物舉手投足如在眼前。陳洵云:“讀上闋,幾疑真見其人矣。”(《海綃說詞》) 這首《踏莎行》是詞人端午節憶蘇州去姬的感夢之作。作者所懷念的,所夢見的是他深深愛戀而后來離去的一位姬人。這首詞不用典,也不堆砌但在構思上專寫作者內心的意識,用跳躍變幻的方式表達作者的感受,句子間亦無虛字相連,敘述上無層次,詞意上更無脈絡可尋,屬典型的意識流手法,所以并不易理解。上片寫夢中所見舞女舞后睡態的嬌美,下片寫夢醒后所感到的孤獨凄涼。上片虛景實寫,本是夢中所見,但對美人容顏的嬌美,扣緊端午風俗節候寫其裝束、豐姿、神態,刻畫得十分生動逼真,使人覺得所賦仿佛就是眼前的實景。“換頭點睛,卻只一夢,惟有雨聲菰葉伴人凄涼耳”(陳洵《海綃說詞》)。下片之妙,在于結尾兩句把醒后所聞所見只是風聲雨聲的情境表現出來。“生愁怨”三字為主體感受,寫其凄涼冷寂的心境,與上片夢境中的美人溫馨形成鮮明的對比,有力地突出了孤獨索寞的凄苦習境。 起頭“潤玉籠綃,檀櫻倚扇。繡圈猶帶脂香淺。”三句著意刻畫夢中所見之人的玉膚、櫻唇、脂粉香氣及其所著紗衣、所持羅扇、所帶繡花圈飾,從色、香、形態、衣裳、裝飾等逼真地顯示其人之美。“榴心空疊舞裙紅,艾枝應壓愁鬟亂。”兩句,以“舞裙”暗示其人的身份,以“愁鬟”借喻兩地相思,以“榴心”、“艾枝”點明端午節令。上句的“空疊”二字,是感嘆舞裙空置,推測此因無心歌舞;下句的“應壓”二字,則瞥見發鬢散亂,想象其人應含深愁。 上片五句,句句寫夢,卻始終不點破是說夢。直到下片換頭,才以“午夢千山”一句點出以上所寫原來只是南柯“午夢”。句中的“千山”二字,表明夢魂與現實距離之遙遠。這一句是寫山長水遠,路途阻隔,只有夢魂才無遠弗屆。對下句“窗陰一箭”,前人大都解說為:慨嘆光陰似箭,與夢中人分別已久。但這里的“一箭”,似指漏箭,如這不是感嘆光陰逝去之速,而是說刻漏移動之微。聯系上句,作者寫的是:夢中歷盡千山萬水,其實只是片刻光景。兩句合起來,既深得夢的神理,也形象地道出了作者午夢初回時所產生的對空間與時間的迷惘之感。 換頭兩句剛寫到夢已醒,忽又承以“香瘢新褪紅絲腕”一句,把詞筆重又拉回到夢境,回想和補寫夢中所見之人的手腕。這一詞筆的跳動,正是如實地寫出了作者當時的心靈狀態和感情狀態。在這片刻,對作者說來,此身雖已從夢中覺醒,而此心卻仍留在夢中。夢中,他還分明見到其人依端午習俗盤系著采絲的手腕,以及其人腕上似因消瘦而寬褪的印痕。 如果聯系他另外寫的幾首端午憶姬之作,我們當可發現,詞人對伊人之在端午日以采絲系腕一事留有特別深刻的印象。這就無怪他在這次夢中也注意及此,并在夢醒后仍念念不忘了。歇拍“隔江人在雨聲中,晚風菰葉生秋怨”兩句,則兩從夢境回到現實,并就眼前景物,寓托自己自“午夢”醒來直到“晚風”吹拂這段時間內的悠邈飄忽的情思和哀怨的心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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