吳文英 人去西樓雁杳。敘別夢、揚州一覺①。云淡星疏楚山曉。聽啼烏,立河橋,話未了。 雨外蛩聲早。細織就,霜絲多少②。說與蕭娘未知道。向長安③,對秋燈,幾人老。 [注釋] ①揚州一覺:杜牧詩:“十年一覺揚州夢,贏得青樓薄幸名。” ②霜絲:白發。 ③長安:此處指臨安(今杭州)。 ②蛩:蟋蟀。 ③織就:織成。 ④霜絲:指白發。 ⑤蕭娘:唐代對所愛女子的泛稱。見周邦彥《夜游宮》注。楊巨源《崔娘詩》:“風流才子多春思,腸斷蕭娘一紙書。” ⑥幾人老:“人幾老”的倒裝。 【譯文】 人離去后西樓就變得空空如也,鴻雁也早已經飛往遠方而渺無蹤影。與舊日朋友暢敘別離之情也只能在那虛幻的夢境。我和你站立在河橋上,傾述著分別以后的彼此的相思與深情。話還沒有說完,卻被窗外鳥兒的啼聲驚醒了。只見外面云淡星稀,天才剛剛拂曉,楚山迷蒙不清。秋雨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,夾雜著蟋蟀的哀鳴,仿佛織布機梭在來往穿行,織出了我那如同繁星般的滿頭白發。這種凄清艱苦的境況,即使我告訴伊人,恐怕也難以體會到我現在的心情。我遙望京師,獨自一人對著一盞熒熒秋燈,怎能不百愁俱生,那絲絲白發,怎能不再添幾莖? 【譯文二】 伊人從西樓離去如雁飛杳無蹤影,敘說別緒是在“一覺揚州夢”境。那是云淡星稀的楚山拂曉,耳聽著烏鴉聲聲啼鳴,我們在河橋上相依相偎,知心話兒千言萬語說不盡。 秋雨瀟瀟夾著蟋蟀啼聲,像織機細織出多少霜發?這愁懷向你傾訴你也未必知情。遙望那千里外的臨安故居,對著秋夜這盞幽幽孤燈,怎不叫人白發又添幾莖? 【評點】 本篇為記夢懷人之作。 上片敘夢中與伊人相晤的情景,情景交融。前三句說伊人離開后杳無音訊,想和她一敘心中思念之情也不能,只能在夢里才能見到她。“揚州一覺”,暗示與十年歡愛永訣。“敘別夢”三字既承接上面的回憶,又統領下面對現實情況的描寫。遙想當年,詞人與伊人情深意切,卻西樓永訣,十年后想起來心中難免生起重重悲傷。夢境本來就令人哀傷,而在夢中敘夢,更是悲上加悲,悲傷至極。“云淡”四句具體描寫夢中的情景。他與伊人仍然是在西樓相會,當時是云淡星稀的楚山拂曉,他們在河橋邊相依相偎,說不盡的情,道不盡的愛。話還沒有說完,烏鴉就聲聲哀鳴,催促他們離開,于是他們佇立在河橋上,依依不舍,執手相看淚眼,久久不肯分開。 下片寫夢醒后的離愁,纏綿悱惻,真摯感人。前三句寫醒后聽見屋外下著瀟瀟的秋雨,其中還夾雜著蟋蟀的哀鳴。這里,詞人把蟋蟀的叫聲比喻成織布機的穿梭聲,將自己綿綿的情思巧妙地表現出來??墒沁@種哀愁該向誰傾訴呢?“蕭娘”是詞人遠在杭州的姬妾,他借蟋蟀的哀鳴把自己的心聲轉告給姬妾。他們遠隔千里,至于詞人到底生出了多少霜發,她當然不可能知道了。這是詞人的想象,是不真實的。最后“向長安”三句,寫詞人遙望著姬妾所在的杭州,獨自對著昏暗的秋燈,黯然傷神,點明自己思念的對象便是杭州姬妾。本詞以衰老的憂愁作結,將詞人的相思之情渲染得淋漓盡致,這是本詞的特色之所在。 本詞語言質樸清新,構思巧妙,把心中無盡的哀愁寄托在織機上。僅用白描的手法,就將詞人對伊人的相思之情表現得淋漓盡致,由此可見詞人高超的寫詞功夫。 [賞析] 這首詞是作者在臨安思念愛妾之作。上闋開頭一句“人去”即指愛妾早夭?;貞浲?,猶如一夢。下闋“雨外蛩聲”是眼前景,“細織”、“霜絲”寫白發漸多。但一切對方無從知道,我卻獨對秋燈老去,這才令人無限感傷!此作采用時空跳接,現實與夢境交織等手法,營造出一個凄清而又令人癡迷的境界。 這首詞是秋夢懷人之作,從“向長安”可知,詞人所懷念的人是杭州姬妾。上片寫夢中所見,敘別離而托之于夢境,虛處實寫,頗有情致。首三句借用杜牧《遣懷》“十年一覺近幾年來州夢”詩意,寫人去雁杳,是從別后寫起,然后再補寫別時情景:男女二人佇立河橋,執手話別,依依難舍。下片寫離別后嘆衰老而寄相思,詞調清苦。“云淡星疏”四句,結構上有倒裝。“聽啼烏”三字本來應在最后,但用者將其放在中間,不僅公是用韻的需要,而且可以加重埋怨、遺憾的語氣,也使句法變化生動,詞意曲折,增加了趣味性。全詞中情景兼融,韻致清雅。陳洵《海綃說詞》云:楚山夢境,長安京師,是運典,揚州則舊游之地,是賦事;此時覺翁身在臨安也。詞則沉樸渾厚,直是清真后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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