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商隱 望斷平時翠輦過, 空聞子夜鬼悲歌。 金輿不返傾城色, 玉殿猶分下苑波。 死憶華亭聞唳鶴, 老憂王室泣銅駝。 天荒地變心雖折, 若比傷春意未多。 譯文: 不見平時皇帝幸會曲江的盛況,如今只能在半夜聽到冤魂怨鬼的歌哭。昔日宮妃陪同皇帝出游的熱鬧場景一去不復返,如今曲江流水依舊分波于玉殿。甘露之變,朝臣如陸機之遇害;國祚衰頹,我亦有索靖暮年之嘆也。時局變化令人心摧,可是唐王朝的春天一去不返,更令人痛心。 【題 解】 曲江,又稱曲江池,在長安東南郊,是唐代長安最大的風景名勝區。唐玄宗開元年間,這里非常繁華。安史之亂后,曲江荒廢了。唐文宗想恢復盛唐時期的升平之狀,于是在大和九年(835)二月重修曲江。十月,在這里賜宴百官。十一月,發生“甘露之變”,曲江的重修工作就此停止了。 唐文宗之時,宦官專權,他對此深惡痛絕,決心依靠宰相李訓、鳳翔節度使鄭注等鏟除宦官勢力。十一月的一天,李訓謊稱一棵石榴樹上夜降甘露,是吉祥的預兆,企圖在宦官仇士良等前往觀看時,將其誅殺。不料事敗,仇士良挾持文宗,李、鄭被殺,連未曾預謀的宰相王涯等也遭族滅,同時株連者千余人。從此宦官更加胡作非為,風雨飄搖中的大唐王朝不可挽回地急遽敗落下去。 曲江的興廢,和唐王朝的盛衰是密切相關的。杜甫的《哀江頭》曾借曲江的今昔之別來抒發國家殘破的感傷。李商隱有感于曲江的再度荒涼,于甘露之變后的第二年春天寫下了這首詩,與其說是感嘆曲江的衰敗,不如說是感嘆唐王朝的日落西山,帶有濃重的悲愴色彩。 句 解 望斷平時翠輦過,空聞子夜鬼悲歌 放眼望去,往昔帝王車駕臨幸的盛況,再也看不到了。曾經繁華絕代的曲江,已經一片荒涼,只能在夜半時聽到冤鬼的悲號聲。“翠輦”,是帝王乘坐的車子,車蓋上往往用翠羽做裝飾。“翠輦過”,代指甘露事變前唐文宗車駕出游曲江。也有人認為是指當年唐玄宗時的情形,是對開元盛世的追憶,與今日王朝的沒落形成鮮明對比。“鬼悲歌”是形容事變后曲江的景象,隱隱透出凄厲,暗示著不久前的那場“流血千門,僵尸萬計”的殘酷事變。詩人不用著力地鋪寫,一個“翠輦過”足以概括當年的繁華,一個“鬼悲歌”足見今日的荒涼,一前一后形成鮮明的對比。“望斷”與“空聞”使景象的概括融入了濃厚的個人情感。 甘露事變也好,安史之亂也好,總之這是兩個時代,兩幅景象。歌舞升平的太平時期已經成為不可見的過去,眼前面對的只是一幅蕭瑟、冷落的景象。 金輿不返傾城色,玉殿猶分下苑波 曾經乘坐金輿陪同皇帝游賞的美麗宮妃已不再來,只有曲江水依然在寂靜中流向玉殿旁的御溝。“金輿”,是后妃乘坐、裝飾華美的車子。“傾城色”,代指有傾城傾國之貌的美女,出自《漢書·李夫人傳》中李延年唱的一首歌。歌詞說:“北方有佳人,絕世而獨立。一顧傾人城,再顧傾人國。寧不知傾城與傾國,佳人難再得。”“下苑”,指曲江,曲江與御溝相通而地勢較高,江水從曲江流向玉殿旁的御溝,所以說“分波”。“不返”與“猶分”形成對比,蘊含著今昔滄桑之感,更見曲江今日的荒涼冷落。 文宗修繕曲江亭館,游賞下苑勝景,本想恢復升平舊事。甘露事變一起,受制家奴,形同幽囚,翠輦金輿,遂絕跡于曲江。這里正寓有升平不返的深沉感慨。 死憶華亭聞唳鶴,老憂王室泣銅駝 陸機臨死前還憶想著華亭的鶴鳴之聲,索靖到老的時候還憂慮著銅駝將陷、王室將傾的局面。這一聯涉及兩個典故。西晉的陸機被宦官孟玖讒言所害,受到誅殺,臨死前悲嘆道:“華亭鶴唳,豈可復聞乎?”華亭,陸機故宅旁谷名,在今天上海市的松江西面。陸機悲嘆自己再也聽不到故園華亭的鶴鳴聲了。這里是用來暗示甘露事變期間,大批的朝臣慘遭宦官殺戮,長安城中彌漫著風聲鶴唳的恐怖氣氛,回應第二句的“鬼悲歌”。 “泣銅駝”也是一個常見的典故。西晉滅亡前,后將軍索靖預感天下將有大亂,指著洛陽宮門前的銅駝嘆息道:不久后你可能就埋在荊棘野草之中!后來,“銅駝”、“泣銅駝”之類的說法都含有王朝將傾、天下將亂的哀嘆。這里即是借以抒發詩人對唐王朝國運的憂慮。 天荒地變心雖折,若比傷春意未多 這場翻天覆地的變故雖然令人心摧,但如果比起傷春的感傷來還不算多。在詩人看來,甘露事變固然令人痛心疾首,但是更令人傷感的還不是這件事情本身,而是王朝之春即將遠逝。整個國家看不到希望,個人的前途也是一片黯淡,大唐的春天已經過去了,自己的春天遙遙無期,詩人如何不感傷?“傷春”,在李商隱的詩歌語匯中占有特別重要的地位,曾被他用來概括自己詩歌創作的基本主題。這里不是指傷春悲秋的一己情懷,而是特指傷時感亂,為國家的衰頹命運而憂傷。
賞析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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